攝影師婆婆: 增山多鶴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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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說自己生活多年的小村莊將要被廢村後,增山多鶴子便決定執起照相機,紀錄她根植的故鄉的種種。那年她六十歲,在此之前,她從沒有使用過照相機。

增山婆婆的一生似乎都與岐阜縣德山村的土地緊密連結著。增山婆於1917年時於德山村出生,在德山村中與丈夫德治郎結婚,於她28歲(1945年)時,丈夫在參與二次世界大戰中後便了無音訊,她則留在這片土地上,邊經營民宿邊務農。她從未想過要離開這個小村落,就算時代的轉變推著她離開,她仍與之緊緊相繫。

1957年,縣政府開始了要取用德山村的土地,興建大型的蓄水庫,這意味著全村的村民必須遷離,村落裡的住屋與農田都將被永埋在土裡,沒在水中。縱使反對的聲音此起彼落,興建蓄水庫的計劃還是於1977年落實,村民也只能靜心等待搬遷的安排。聽說村落的種種終將消散,她惦念著失踪多年的丈夫,也想到一起成大一起老去的村民們,增山婆婆決定拿起相機,把眼下的一切都紀錄下來,待別去三十多年的丈夫歸來之時,能向他展示他這些年來錯過了的;待村民們回憶裡的景像開始模糊之時,能給他們清晰的印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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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櫨原分校》,1983年,增山多鶴子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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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銀杏與孩子們》,1982年,增山多鶴子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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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河中嬉戲》,1984年, 增山多鶴子攝。

岐阜縣的德山村究竟是怎樣的一條村落呢?春季時孩子們在長得七歪八倒的櫻花樹下嬉戲、婦人們聚在一起織著竹葉卷壽司、男人們忙著修茸被冬雪泡過的茅葺屋頂。夏季,田間是陪伴著農人稍作休息的蝴蝶,河裡是埋首捉魚的小孩子,屋前是長大成人離鄉後難得回來探望父母的兒子。在食慾之秋裡,村民們都忙於收割稻米的村民、為了加快打縠的速度,村裡的壯年早上六時便從別家借來了打縠機,親自扛著渡橋。忙碌的生活裡充滿小趣味,在門庭後掛起了一串串風乾柿子的老夫婦們看來如此滿足,參加秋季村民運動會跑步競賽的女生看來如此認真。白雪靄靄的冬日裡這個小村不作冬眠,孩子們於雪地上掘雪屋、穿著厚棉襖與水鞋的婆婆在河裡洗芋頭。還有更多零零碎碎且輕如鴻毛的景像、零零碎碎且微不足道的歴史故事、零零碎碎卻刻骨銘心的回憶。這些,都是我們從增山婆婆的照片看到的風景,即使她對這片土地戀戀不捨,在她記錄下來的小小國度裡,卻沒有傷春悲秋沒有離愁別緒,她眼睛捕足到的是這片土地上的笑容、溫情與活力,悲傷遺憾都不存在於這個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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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橋上的祖父與孫女》,1982年, 增山多鶴子攝。

思前想後或會太過彆扭,單純的動機特別堅定。 那年增山婆婆六十歲,首次接觸攝影,她拿著一台Konica的自動照相機,連菲林都不懂得安裝,卻一天內拍了十五卷菲林,拍完一卷又請村民替她換上一卷。增山婆婆這一拍便拍了28年,即使在1985年,她已經遷到岐阜去,二十多年間仍不時走訪德山村,而那時推土機已輾過她熟悉的土地。直到2006年她88歲時離開人世,她共留下近十萬張照片。

增山婆婆的攝影作品並沒有考究的構圖,也沒有經過特殊的後期處理,更沒有任何批判性的大是大非,她不過是以最單純的方法拍下最純樸的人物風景。增山婆婆生前出版過三本攝影集,包括《故鄉 我の德山村写真日記》(故鄉 我的德山村攝影日記)以及《ありがとう徳山村》(謝謝 德山村)等,書的名字都流露著她對故鄉純粹的感情。即使遷到岐阜市後,她的眼裡心裡,也都是德山村的風景。在一幀她給蓄水庫工程師寄出的明信片中,拍攝了她於岐阜市家中庭園種植的秋明菊,她在明信片中這樣寫道:「照片中的是由中國來的秋明菊,是我從老家(德山村)帶來的,今年也很感謝它努力地盛放著,微微笑著,我也笑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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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雪和向日葵》, 1985年,增山多鶴子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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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花明明開了》,1985年,增山多鶴子攝。

雖然與德山村沒有任何淵源,也不免被增山婆婆的照片打動。藝術家朋友們不時討論「誠實的創作」,說要不矯揉,誠實地面向自己。我想搖動我們心靈的或許不是德山村已然消逝的風景與情懷,而是增山婆婆對故鄉單純、忠實而樸實的愛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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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原文刊登於《Milk》雜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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